拘束與無奈

張傑

杜甫(七一二-七七)在四十歲之年守歲在堂弟家,仰人鼻息的拘束與無奈感,從他感慨中的「誰能更拘束,爛醉是生涯」可見一斑。詩中一「更」字,將他那強烈的拘束情緒刻畫的淋漓盡致,無處發洩的束縛感,唯有通過「爛醉」方能擺脫。此時寄人籬下的我,更深有感觸,在這個本該闔家團圓的除夜,四圍的歡歌笑語卻顯得與我格格不入,於是我隨便找了個消食的藉口,匆忙行到林村河畔。此時夜還未深,林鳥卻已歇息,只有幾片木葉婆娑在風中,發出刺耳的颯颯聲響。獨倚十二闌的拱橋,我望著一列在氤氳中獨守光明的寒燈,突然想起戴叔倫(七三二-七八九)在石頭驛寫下的那句:「旅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我望著那一汪汪流光,不自主地回想起同樣的畫面。

多年前同樣的夜晚,我漫無目的地在望不到邊的西安東大街。這條中國西北最繁華、最熱鬧的「步行街」,在晚上八點後的除夕夜,竟也會變得如此安靜,甚至有些冷清、荒涼。我的身邊看不到一輛疾馳的公車,乃至聽不到一陣匆忙的腳步,沿道兩旁櫛比鱗次的建築與空空如也的馬路落差,不時讓我覺得有種文明消亡的錯覺,唯有響徹半空煙花,才宣告著生命的跡象。風乾的淚痕,勾勒出我在異鄉求學故事。

在陪我成長的外婆不幸過世後,我就不得不投奔到遠在西安的姨媽家,我不能怪罪父母為了生計,長年不在身邊的陪伴。但長期在姨媽家生活,我無法做到不拘束自己,特別是屬於他們家人聚會的時候,我的不自在便無處不在。相對杜甫借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經,不會飲酒的我,除了用出門逃避來拯救自己不安的靈魂外,我想不出他法。正如今夜的我一樣,我無暇電視的歡樂,飯菜的甘苦,只顧拼命地往嘴裏扒飯,為了儘早脫離無奈的拘束。

有人說不堪的回首如暫住在掌心的水滴,它總會從指縫流逝乾淨。再如佛家常言,拘束與無奈在於心神不寧,心亂之時,心經難平,縱然坐禪面壁,滿目寂寥。但我畢竟信根尚淺,精進不力,念根不淨,定根不穩,慧根遮蔽,難以解脫。所以每當這樣拘束感欻然升起之時,我只有在出門在外,支起長篙渡到故鄉的舊房子中找尋安慰。

我不斷地想起的舊房子,卻在父母口中得知並不存在,可正是這本不存在的空間,陪我度過無數個拘束與無奈的黑夜。我不敢輕易踏上故鄉的土地,不願打破自己構建的房屋,只想把在那片在白雲下生活的外婆、外公,及我童年擁有過的自由通通封印,為我緩解作為異客的無奈。木葉在地上獨自地嬉戲,寒燈並不能帶來溫暖,我緊了緊先前著急出門,隨便拎來的單薄外衣,情不自禁地想到,在這幸福守歲的夜晚,還有多少無奈的旅人在行走,又有多少無家可歸的人在流浪?雖然香港的除夕少了煙花的祝福,但至少北風從未拋棄過我,只是今晚有些凌厲,我不知在這辭舊迎新的日子寄語些什麼,如果可以,我只願那些顛沛流離的人們,也能夠穩穩地幸福。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張傑簡介:香港都會大學哲學碩士在讀,現作杜甫在香港的接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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