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 瑞

首次寫十萬字長篇愛情小說《秋山紅葉》的作者吳佩芳。(作者提供圖片)
時光荏苒,來日苦短,讀長篇似乎已經變得很奢侈,然對著吳佩芳首次寫的十萬字長篇的《秋山紅葉》,我懷一份尊重和好奇,終於花幾天時間讀完了。在此之前,她寫散文、兒童小說、童話、微型小說,出了十本書;她和某些作者不同,看到自己的舊作品滯銷,或會到外面尋覓新的包裝再版的機會;佩芳所有的著作在瑞芬和我主持的獲益出版社出版,始終不離不棄,而且筆耕不輟,這一本依然與獲益結了緣。
認識吳佩芳三十餘年,非常欽佩她對文學創作的熱愛與堅持。疫情三年,彼此蟄伏,偶有見面,都是事關文事;沒料到深居簡出的她,寫出了那樣精彩的長篇。
佩芳生於斯、長於斯,是地道的香港女性,也是我見過的文學創作中幾種文體都駕輕就熟、拿得出好作品的低調香港女作家。難得的是,她的行文思維完全沒有受粵語習慣的影響,此長篇用了純粹、漂亮的漢語白話來寫,而內容方面,其香港本土氣息則非常濃郁。長居新界大半世紀的佩芳,非常熟悉新界小鎮和城郊的風物人情,雀鳥天堂米埔、大埔公園、大帽山、昂坪、大澳、甲龍古道、大欖郊野公園……等著名打卡景點均進入小說中,而且篇幅不少,作者熱愛這座由小漁村發展起來的島城的情愫溢於言表;而作者也明白,自己生活在這島城大半生,又是第一次著手長篇,長篇小說較之短篇、小小說具有放得開,收得攏,不被字數的鐐銬束縛的優勢;因此有意勾勒出香港作為國際大城市中轉站的樞紐形象特點,人物活動的舞台就安排在香港與加拿大、美國、瑞士等國的來來去去,真實準確地重現了島城這種大都會的流動性。因此,《秋山紅葉》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僅是佩芳向香港故園致意的一卷情書,也是作者獻給香港的一份厚重的文學成績表。這是我對《秋山紅葉》讀後的第一個印象。
有人說,作者無論寫什麼,都是在寫自己。這樣說,至少有兩層含義,一是指寫自己的故事;二是通過作品裏的人、物、事,描述了自己的愛恨世界,表達自己的三觀。《秋山紅葉》以香港男女的愛情和婚姻故事作為書寫題材,探討了什麼是兩性間的真愛。海內外有許多愛情小說寫得單純或歷盡滄桑的生死戀,佩芳的這部長篇,雖然只有十萬字,但「麻雀雖小,五臟齊全」,書中被提及的人物名字至少有二十幾位,慢慢聚焦在三對男女身上:鄭子健和方雨晴、林浩民和陳笑儀、沈思明和袁紫瑤,而鄭、方這一對牽涉許美儀,沈、袁這一對涉及陳心兒,這些人物身份各各不同,大機構高層、普通白領、童年玩伴、同事等等,他們之間相愛的起源也相異,有上下級關係接觸多了產生的相愛,有普通的異性相處的日久生情,有感恩報恩,有商情婚姻,形形色色,洋洋大觀,友情、愛情、親情融合交錯……很佩服作者運用了順寫、回憶、倒敘、夢境、交錯、穿插等等技巧開展情節,將三出愛情大戲輪盤上演讓我們看。細膩入微的男女愛情心裏描述,對愛情堅貞不渝的信守,讀者無不被作者那詩意的美好文字所打動,不到終卷不能釋手。序標題有意用了「愛的詠歎調」,正是想體現作者本書寫愛情的最大特色,那就是其整本書書寫的文字具有濃濃的抒情性。情節緩緩展開,完全不刻意,對景物的暗淡光亮的描寫,往往襯托和暗示了人物的心境。縱然是三角戀,也沒有寫到你死我活,更不需要惡毒算計,玉石俱焚。哪怕是太子女陳心兒,用的也只是母親的「米煮成熟飯」的笨拙小計,之後被識破而黯然認輸;許美儀喜歡鄭子健,遇到這位心中只有方雨晴的癡情男,也只好悄然退場。愛情是異性相吸、男女之間極為正常的情愫,也沒有必要將失敗的一方處理得黑頭灰腦,顯見作者睿智深刻的人性洞察。這是我讀《秋山紅葉》後的第二個印象。

香港新界烏蛟騰的紅葉。(資料圖片)
《秋山紅葉》的第三個特點是作者以其充滿創意的詩意文字寫了一部愛情小說。什麼是愛情小說呢?台灣著名文學創作理論家李喬說:「愛情長篇:愛情乃人間第一「大事」,極少長篇小說能「避過」愛情描述的——實際上,避開愛情豈不是避開人生——當以.愛情之闡釋,情海之描繪為主調,社會現象為背景點綴時,這便是愛情長篇小說。」(注一)傅騰霄先生說:「『愛情』作為『永恆』的主題,千百年來不斷地成為小說家塑造人物的『熱門題材』,但是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國度與不同民族的作家筆下,卻是千差萬別、不斷發展的。」(注二)佩芳的《秋山紅葉》自有自己的特點。如果說,愛情小說有許多種類的話,如牧歌式的《邊城》(沈從文),階級悲情式的《早春二月》(柔石)、表現時代變遷影響愛情婚姻的《傾城之戀》(張愛玲),以及有著大量讀者的言情式小說,《秋山紅葉》的韻味更接近于《邊城》那種,抒情散文的筆觸貫穿始終,不同的是人物比《邊城》多得多,場景從純粹的山城移至現代化大都會的香港以及散發出濃厚鄉土味和人情美的新界鄉鎮。相同的是作者描述鄉土時那種醉心的投入感和盡善盡美的抒情書寫,幾乎別無二致。對人物喜怒哀樂心理的刻畫,往往達到了天人合一的美妙情景,難怪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為情語。什麼是幸福感?作者寫道:「在人生的路途上,有人對你知冷知熱,提醒你添衣保暖,提醒你要下雨了記得帶傘,陪你吃飯,陪你看日出日落,為你點著一盞晚歸的燈,是最美滿幸福在方雨晴心裏,能夠輔助問題青少年重回正道,讓他們歡欣地仰首天際,細數點點繁星,那將是最美的星空的!」形容輕快的心境感性而詩意:「她在樹林裏漫步,和一隻小甲蟲說話,又靜心觀賞蝴蝶飛舞花間。林中那麼多生命,到處都充滿了喜悅,雨晴感到自己輕快得像一隻小羚羊。」愛情這樣抽象的感情,落在作者的手裏,都化成一幅幅水彩畫:「昔日他和雨晴在原野上散步,他們收集著清晨的朝霧,黃昏的晚霞,深夜的月色,沒有人比他們更快樂,更幸福」最妙的是這樣的天人合一(大自然與心理、生理和諧為一):「她開啟窗框子,飛絮般的雨絲輕盈地朝她灑進來,落在她的臉頰上,冰涼一片,很快就化作了一滴水珠,從她眼角緩緩滑落」,還有,讀這樣的段落,我們是無法不動容的,感覺到愛情的純真和美好,值得我們去真誠追求:「傾盡我所有的真誠,換取一場與你最美的相遇,所有的歲月都充滿相依的暖……」
一部小說,語言文字,雖然說是文學的表達媒介,但語言文字的優美、詩意、形象、抒情,大大增加了小說的可讀性。最後,讓我們傾聽作者對愛情的呼喚,作為拙序的結束吧——
靜靜聆聽,時光潺潺,總有一種珍藏,即使隔了經年的柵欄,自始至終,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等我與你一起踏水而歌。無論時光如何流轉,總有一些念,不會辜負歲月。
久別,重逢在最深的紅塵,只想,與你靜看陌上花開,願隔了千山萬水,穿過天涯海角,傾聽你如約而至的呼喚。
(注一)引自《小說入門》第六十一頁(台北大安出版社二〇〇八年版)
(注二)引自《小說技巧》第二〇六頁(洪葉文化事業有限公司一九九六版)
二〇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東瑞簡介:原名黃東濤,香港作家。一九九一年與蔡瑞芬一起創辦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迄今,任董事總編輯。代表作有《雪夜翻牆說愛你》、《暗角》、《迷城》、《愛在瘟疫蔓延時》、《快樂的金子》、《轉角照相館》、《風雨甲政第》、《落番長歌》等近一百五十種,獲頒第六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創作終身成就獎、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傑出貢獻獎、全球華文散文徵文大賽優秀獎、連續兩屆台灣金門「浯島文學獎」長篇小說優等獎等三十餘個獎項,連續於二〇二〇年、二〇二一年榮獲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十大新聞人物榮譽。曾任海內外文學獎評審近百次。目前任香港華文微型小說學會會長、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副會長、國立華僑大學香港校友會名譽會長、香港兒童文藝協會名譽會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