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繼成
孟慶華（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六日——二〇一四年十一月二十六），男，山東濟南人，北京大學法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博士後，河北大學政法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出版《數罪並罰適用與比較》《新型受賄犯罪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刑罰適用重點疑點難點問題判解研究》《犯罪構成適用重點疑點難點問題判解研究》《貪污賄賂罪重點疑點難點問題判解研究》《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重點疑點難點問題判解研究》《挪用公款罪研究新動向》《受賄罪研究新動向》《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研究新動向》《重大責任事故犯罪的認定與處理》等專著，並在《中外法學》《人民司法》《人民論壇》《法學論壇》等刊物發表學術論文二百餘篇。
一．緣起
暑期從南方度假回來，我隨手檢查了電子郵箱，發現有北大出版社張贇潔編輯的來信。她說，從微信搜索上得知，北大法學院博士畢業的孟慶華君是我的至交好友，也是我博士報考北大的學術引路人，於是就給我寫信求助，索要老孟家人的聯繫方式，以便把老孟二〇一三年出版一書的稿酬予以結算。我看到這一信息時，已是夜裏一點多鐘；我忙不迭地給張編輯回了信，讓她手機聯繫我，加微信聊天，以便快速傳遞老孟家屬的相關信息。第二天上午，我查了郵件，並沒有發現張編輯的回覆。我由此斷定，極有可能我的回信被過濾到郵件的垃圾箱了。於是我緊急啟動了第二方案，聯繫了在北大出版社工作的微信好友，讓他給張編輯進行內部傳話，通告我的信息。後來，我又想到師母趙宏教授已返回母校法學院任教，於是就拜托師母在百忙之中對接一下北京大學出版社法律部的張編輯。不到半小時，我就接到了張編輯的電話回覆。這就是北大友情的傳遞速度。
八月二十七日中午十二點左右。我正在吃飯，突然就接到北大出版社張編輯的電話。果然，我的回信她沒有看到，推測可能被過濾到垃圾箱裏了。這麼快聯繫到張編輯，我很是高興，就把老孟夫人梁靜女士的電話和微信都推送給了張編輯，也感謝張編輯完成了老孟的遺願，同時也感慨北大出版社同仁辦事有始有終的職業操守，儘管這在當下的學界已不多見。好多學法律的人最終都走上了違背法律的邪路。
孟夫人梁靜女士後來回覆我說，感謝大家對老孟的厚愛。她會將這一筆稿費當作老孟的心意送給他們的女兒繁一，希望她在中國政法大學安心研讀法律，為自己，也為自己父親，為實現法治中國而勤奮讀書。無疑，開學之初，老孟的這一筆稿費對家人來說意義非凡，這是一位老法律人對法律新人的信任與期望。
二．相識
我和老孟的相識始自我在山東大學美國文學所讀研究生的時候。當年讀碩時，每天下午我都喜歡去操場打打籃球，或者玩玩排球，或者在操場上跑上幾圈。在操場上跑步的人群中，我結識了老孟。因為他的跑姿很奇特，跑起來，身子有點搖頭擺尾的意境。我曾對此非常不屑，暗想這種跑姿豈能長遠？當年的我跑起來，向來是速度和力量的信徒。對這種慢悠悠的跑步姿勢不以為然。後來，我才發現，那些跑長跑的人大多都是這個跑姿，儘管跑姿看起來不好看，但跑起來，耐力很好，好像永動機，非常持久。就這樣，在山東大學洪家樓校區的操場上，我和老孟就相互認識了。知道他是法學院資料室的管理員。老孟經常向我請教學習英語的方法，而且還經常到我們外院去旁聽英語課程。這在當時並不多見，一個老師能夠到另一個學院去旁聽學習。當然，跨系跨學院跨校區去旁聽，這在北大，是常態；在劍橋，也是常態。也許這就是老孟一開始就給我帶來的不一樣的感覺。
三．考博
再後來，我發現操場上不見了老孟的影子。後來輾轉才知道，老孟如願考上了北大法學院，繼續跟隨儲槐植教授攻讀他的博士學位。再後來，我知道了老孟考北大的故事，他考博考了六次，不是英語受限，就是專業受限。反反覆覆，兜兜轉轉，他就考了六次，現在看來，這在考博界也是一個標誌性事件：可以超越，但不可忽視。據說，在山東大學法學院資料室當資料員的時候，老孟已是北大碩士畢業，一直夢想不斷，一心想成為北大法學院的博士研究生。當然，這是後話，因為當年讀碩士的我天天忙於上課、代課，為了生計而奔波於校內外。直到二〇〇一年，我從濟南電視台體育部重返淄博學院，也就是今天的山東理工大學，才重啟考博的夢想。當時的我從網上搜了一下，時至一月初，可報名招生的學校只有兩家：一是北京大學，二是河南大學。於是我就報考了北京大學英語系辜正坤老師的博士生，專業是文學翻譯與文化比較，同時兼報了河南大學英語系王寶童老師的博士研究生，專業是詩歌翻譯。
就這樣，考博北大讓我重新連接了老孟，告知他二〇〇一年我要考北大的博士。老孟聽後對我鼓勵有加，爽快地說，來北大就找他，吃住他全包。還記得，在考博的頭天晚上，我入住了老孟在蘇州橋旁邊的中科院研究生宿舍樓上，和他同居一室，暢談分別後的景況。不知不覺地，我們就聊到了夜裏兩點。突然，老孟說，壞了，你明天還要考試，趕快睡吧。當時老孟還接待了另一位博士考友，就是和他一起考博多年的韓永初。老韓來自吉林白城。我給老韓約定明天早晨一定要相互通個氣，提醒一下，別錯過了考試時間。可能當時我就覺得夜裏要和老孟好好臥談。不知不覺我們就談到了夜裏兩點鐘。次日早晨，老韓來電話，才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我匆忙起身，收拾了一下，就騎著老孟的自行車趕到北大三教考場。
四．讀博
考博順利完工。談不上多好，畢竟這次考博我是裸考，準備不太充分。記得參加筆試後的面試時，評委老師是王逢鑫老師和辜正坤老師面試我們。考博前，當時我還沒見過辜老師，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因為我知道王逢鑫老師。當時山師大的李自修老師向我推薦過王老師，說他們是同學，讓我得空去拜訪一下。面試時，王老師直言，他對我的面試表現不太滿意，讓我回去好好補充，大有來年再戰的期待。聞之，我當時心就涼了，裸考果然表現不佳。正當我全力備考河南大學時，五一之前，北大考博的通知書就寄來了：我被北大正式錄取了。入學北大後，後來據負責研究生工作的羅芃老師講，當年辜老師招收我們山東三劍客，確實費了些功夫。對此，我們都心存感恩。一考就中，老孟為我感到高興，記不得我和老孟在北大共處了多久？一來，老孟住在校外，平時不太常見；二來，我們專業不同；三來，我們進北大後，忙於各種惡補，無暇他顧。再後來，老孟讓我把他的博士論文內容摘要譯成英語，於是我就知道了老孟從事的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研究。所以，每當報上出現貪污犯的時候，我都會看到這個罪名。同時感歎老孟當年的學術敏感性，那麼早就開始關注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研究，老孟確實有先見之明！
五．博後
老孟畢業去了北京化工大學教書。我去過他的住處，是兩小間的公寓房，房裏邊沒有廁所。裏面的一間屋放個書桌和四排角鐵書架，上面堆滿了他淘來的各種書。好在老孟還有間合用的辦公室。他把台式電腦放在辦公室，加班加點也都在辦公室裏完成。我也去過他的辦公室。總之，畢業後的老孟，我們見面不多，但每當他路過北大時，常進北大喊我一塊兒吃飯。每次見面他都樂呵呵的，有時候我們談論起社會話題，常見他一臉的嚴肅，從法學的角度幫我們進行分析引導。
再後來，老孟去了中國人民大學讀了個博後。記得老孟有次聊天時告訴我，他博後入學答辯時，其中的一位評委問他一個法學專業問題。他的回答極具北大特性，直接讓這位評委去翻閱老孟自己的某書某頁。這種自高自大的回答，儼然自取滅亡的方式，確實比較嚇人。好在中國人民大學的評委老師比較寬容，對老孟的恃才傲物也就一笑了之。試想，換作現在，那些評委還不得直接把考生卡掉！老孟在學業之路上精進不止，但每走一步，都是舉步維艱，因為他讀博和讀博後的費用，都是自籌，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也是在大家的幫助下，老孟才屢戰屢勝，一步步實現了自己的學業夢想。當然，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畢竟當時我在京讀書，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經濟上極為拮据，二〇〇一年讀博，我們確實都很不容易，為自己的生存而戰，為自己的未來而讀。
六．求職
老孟讀博後，我們做朋友的，也一直為他的終身大事而各種操心。據說，老孟見過很多人，談的了卻很少，多是匆匆一見，再無下文。好多女孩看不上老孟這種獻身學術的書呆子，也感覺不到法律給他帶來的尊嚴和財富。後來，老孟結識了年輕貌美的梁靜女士，才終成正果。梁靜欣賞老孟的才華和善良，兩人喜結連理，得到我們這些朋友的到場祝賀，有機會見證了他們的幸福結合。
老孟博後畢業後，為了安排家人的工作，選擇去了河北大學法學院，因為河北大學答應解決他家屬的工作問題。就這樣，老孟從北京搬到了保定。為了保留自己女兒的北京戶口，老孟和嫂子決定了往來北京和保定的候鳥生活。在孩子入學時，他們在北京租房讓岳母幫助接送孩子上下學，他們自己周末再過來陪孩子。再後來，二〇〇七年，我被原單位召回，離開了北京大學，返回淄博上課。
七．離世
再後來，我從西北政法大學馮衛國兄處得知老孟的突然離世。據說，也是在新生開學時，老孟開車送女兒返回北京所住小區，在停車時與別的車發生剮蹭，在與人理論時，老孟突發腦溢血，被送到醫院搶救。治療一段時間後，最終不幸離世。後來這些都得到嫂夫人的確認。當時我返回原單位教書，教學工作很多，疏於聯繫老孟。就這樣，我錯過了見老孟的最後一面。至今仍能清楚地記得，初聞老孟去世的消息，我的心是多麼的疼。善良的老大哥就這樣離開了我們，告別了人間！
據說，老孟住院期間和搶救過程中，老孟的同學和朋友們，在京，在外地的，連同和北大刑法師門同學都給予了很大的關懷和捐款。這也是嫂夫人後來告訴我的。這一切都足以說明老孟的人格魅力，也由此安慰了孤單的嫂子和侄女，讓她們學會了堅強，讓她們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八．希望
後來，嫂夫人梁靜專心培養孩子。後來，我每次去北京的時候，都會刻意聯繫一下孟夫人，總會抽時間與嫂夫人與侄女見上一面。侄女繁一高考時，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學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今年又被保送到中國政法大學讀研，專業也是老孟的刑法學專業，子承父業。這不得不說是老孟的驕傲，也是我們的大家的欣慰！放眼四下，能子承父業的，當下真的不多。
九．懷念
老孟《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理論與實務判解》（二〇一四年）稿費的結算信息，引起了我對老孟大哥的懷念。緊接著，我們在網上聆聽了刀郎線上演唱會「山歌響起的地方」。在刀郎三十九首的歌曲演唱中，面對沉寂十年的刀郎，我又想起了離開我們十年的老孟。刀郎線上演唱會全方位展示了同頻共振的刀迷熱情，網上點擊量直衝七億，用於公益事業的打賞費竟然高達二千四百萬元，結束時已是七億的網絡點擊量。五千多萬人在線觀看刀郎演唱，這不得不說是全民音樂的一場啟蒙。在刀郎的歌聲中，我的眼前時時浮現出老孟的音容笑貌。當駝鈴響起，朋友遠行，讓人回味衝動的懲罰。一首首熟悉的歌曲，激蕩著我們過去一起度過的歲月。致敬刀郎！致敬慶華！致敬慶華之夢！致敬你我之間的十年！逝去的十年，失去的十年，還是勢在必為的十年！
不知不覺之間，老孟離開我們已經十年了。在這十年之中，老孟的音容相貌時時會浮現在我的眼前。畢竟，我的北大之心是老孟夢想的眼神。讓我感動的是，我和老孟似乎隨時都可以進行面對面的暢談：戳戳這時代的頑瘤，看看這法律的創傷。唯一值得警醒的是，我們依然相信法律，相信那些奔跑在法律戰線上的北大人，希望他們在法律的大道上，繼續匡扶正義，保護弱小！希望中國的未來都有法律的保障！
謝謝您，老孟！
（本文圖片為作者提供）
孫繼成簡介：山東理工大學翻譯系副教授，英國劍橋李約瑟研究所訪問學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