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非
春天到了,家居附近的小公園傳來了杜鵑的陣陣叫聲——據說只有雄性杜鵑才會這樣呼叫,這是求偶的呼喚——「咿呀……咿呀……咿呀……」,從早叫到晚,每一聲都非常淒厲,彷彿拼盡生命的最後一口氣,聽得人心裏不安。難怪古人早就形容:「杜鵑啼血。」
杜鵑鳥,俗稱布穀,又稱子規、子鵑、杜宇。春夏之交,晝夜悲鳴。如果抓到,就會發現杜鵑口腔和舌頭均為鮮紅色,古人誤以為它啼得滿嘴流血。恰巧杜鵑鳥哀鳴之時,正是杜鵑花盛開之際,人們看到一種白色杜鵑,中間有點點血紅,就說這是杜鵑啼血染成的。
中國古代還有「望帝啼鵑」的傳說。望帝,是傳說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後來禪位退隱,不幸國亡身死,死後魂化為鳥,暮春啼苦,以致口中流血。其聲哀怨淒悲,動人肺腑。由於杜鵑的啼聲令人一聽難忘,打動許多詩人墨客,古人寫及杜鵑的詩詞特別多。
最出名的當然是李商隱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白的〈宣城見杜鵑花〉:
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
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李白的〈蜀道難〉中: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
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王維的〈送梓州李使君〉:
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
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
漢女輸橦布,巴人訟芋田。
文翁翻教授,不敢依先賢。
李賀的〈老夫採玉歌〉:
採玉採玉須水碧,琢作步搖徒好色。
老夫饑寒龍為愁,藍溪水氣無清白。
夜雨岡頭食蓁子,杜鵑口血老夫淚。
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斜山柏風雨如嘯,泉腳掛繩青嫋嫋。
村寒白屋念嬌嬰,古臺石磴懸腸草。
白居易的〈琵琶行〉: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濕,黄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蘇軾的〈築堤〉:
六橋横截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
忽驚二十五萬丈,老葑席卷蒼煙空。
昔日珠樓擁翠鈿,女牆猶在草芊芊。
東風第六橋邊柳,不見黄鸝見杜鵑。
陸游〈鵲橋仙.夜聞杜鵑〉:
茅檐人靜,蓬窗燈暗,春晚連江風雨。
林鶯巢燕總無聲,但月夜、常啼杜宇。
催成清淚,驚殘孤夢,又揀深枝飛去。
故山猶自不堪聽,況半世、飄然羈旅。
辛棄疾〈浣溪沙.壬子春,赴閩憲,别瓢泉〉:
細聽春山杜宇啼,一聲聲是送行詩。
朝來白鳥背人飛。對鄭子真巖石臥,
赴陶元亮菊花期。而今堪誦北山移。
還有很多,抄也抄不完。
古人憑哀怨的聲音來斷定杜鵑的性情,其實這是不科學的,現代生物學的深入調查研究,告訴我們杜鵑的真實一面。
原來杜鵑是鳥類世界最惡毒的。
鳥類築巢求偶、養育後代是天性。別小看一隻小小鳥,牠們築起巢來非常認真,有時要飛數公里遠去尋找築巢的材料,然後很仔細專注地築好一個鳥窩。很多雌性鳥兒擇偶的標準就是要看公鳥築的窩好不好看,牢不牢固。
杜鵑是不築巢的。雄鳥用淒厲的哀鳴呼喚雌鳥,交配完畢,公鳥立馬飛掉走人,而雌鳥呢?雌鳥就把自己的蛋生到別的鳥的巢裏頭。生物界管這種方法叫做「寄生」。
杜鵑將自己的蛋寄生到別的鳥巢裏,牠又會比巢裏的蛋早日孵化。一旦孵化成小鳥之後,幼兒杜鵑就會將巢裏的其他鳥蛋或者幼雛推出鳥巢,然後獨享鳥爸爸鳥媽媽的餵養。
可憐鳥爸爸和鳥媽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給殺害了,還一天到晚疲於奔命,找食物養育這個嗷嗷待哺的兇手。
網上看到圖片,做父母的小鳥,有的身體嬌小,抓來小蟲餵養個頭很大的小杜鵑,想到這樣精明的詐騙,真是令人恨得牙癢癢!
據說杜鵑長大之後,很能捕吃樹上的害蟲,有「森林衛士」之稱。所謂「益鳥」,完全是從人類角度看的,從鳥兒的角度看,杜鵑肯定是最狠毒的鳥!
舒非簡介:本名蔡嘉蘋。香港詩人、作家、資深編輯。出生於福建廈門鼓浪嶼,及後移居香港。自小熱愛閱讀和書法,成長後喜愛文學藝術和電影,也酷愛旅遊,迷戀一切美好的事物。任職出版社編輯長達三十載,策劃編輯過眾多古典或現代中國文學經典和佳構,深受影響。曾在《明報》、《明報月刊》、《東方日報》、《大公報》、《星島日報》、《香港文學》、《亞洲周刊》、《BBC中文網》等媒體撰寫專欄或稿件,擔任過多個文學獎的評審。著有詩集《蠶痴》和散文集《記憶中的風景》、《生命樂章》、《二水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