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三闋情曲

柳岸

一  淌血的玫瑰

白雅俊生得唇紅齒白,頗得女孩子芳心,不過他有個缺點,便是優柔寡斷。他同時擁有十多個女朋友,其中以朱顏和蔡麗麗最要好,白雅俊常常問我怎樣取捨,他終於決定只愛一個。

我比較喜歡蔡麗麗,可惜她不喜歡我。今夜是她的生日,白雅俊約了我一起和蔡麗麗慶祝,三個人熱鬧些。我問:「你買了什麼禮物?」白雅俊說:「是一條名貴的領巾,我要從今天起把她纏著。」我認為禮物不夠隆重,要他再買一束玫瑰,還要在生日卡上寫上:我愛你,永遠漂亮的麗麗。

蔡麗麗當晚刻意打扮,特別美麗。當她見到拿著玫瑰的白雅俊,激動地說:「是給我的嗎?」白雅俊說:「當然給你,還有賀卡。」蔡麗打開生日卡,感動得流下淚來。這時,一個年輕的紳士走近來,說:「不介意我坐下嗎?」這個人好冒失,卻聽到蔡麗麗說:「為什麼你一定來?好!介紹給你們認識吧!」他叫大衛,一眼便看出他追求麗麗。他竟然當眾為麗麗唱生日歌,整個餐廳只有他一個人享受著。

「俊,今夜大衛訂了票和我看柏高飛的魔術表演,抱歉事前沒有告訴你。」蔡麗麗說完,像無可奈何地走出餐廳,左手還擁著血紅的玫瑰。白雅俊喃喃地說:「幸好她還喜歡我的玫瑰。」是一臉的無奈。

我了解他,叫他到鄰街的酒吧喝酒。在街角暗處,垃圾筒頂放著一束觸目鮮紅的玫瑰。我說:「這不是麗麗的,她一定帶著玫瑰看魔術。」白雅俊猶疑地把玫瑰拾起,忽然看到蔡麗麗的兩個身影仍在遠處追逐的士,神色大變。

「她手中沒有玫瑰!」白雅俊喊道。他用力一握,玫瑰的刺鑽入手掌中。良久,淌出鮮血,玫瑰都染上鮮血,他卻呆著不動。

自此我見到血紅的玫瑰,都彷彿染上鮮血。也回憶起遠在美國的白雅俊。

二  一個超級歌星的誕生

「是,是,是,梁先生,周末我一定落力演出,多謝你的光臨。」偉華滿心歡喜,放下電話。他知道全港最大唱片商肯親臨酒廊看他的演出,便有信心令他捧紅自己,成為城中響噹噹的歌星。

電話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來,是余詠詩的聲音:「偉華,無論你是否願意知道,我都告訴你,我決定離開你。也許大家性格不合,也許是加拿大前度男朋友回來誠意向我求婚……。」

雖然有點先兆,但偉華難以相信女朋友這樣斬釘截鐵地說出來。他真的難以相信——尤其是詠詩在他最黑暗的日子裏曾真誠地鼓勵和支持他。偉華有些哽咽了,但一股傲氣自心底下油然而生,便說:「詠詩,周末到酒廊再聽我唱一次歌,好嗎?」對方淡淡地說:「看情形吧!便收線了。」

偉華今夜演出特別落力,可惜快午夜了。詠詩還沒有出現。酒廊的聽眾卻是瘋狂的,氣氛是熱鬧的,可是偉華的心是麻木的。

當偉華宣布唱出新作時,赫然看到詠詩就站在眼前凝神期待他的演出。一開腔,全場再度陷入瘋狂,聽眾在台前為他拍掌打節奏。——還有六句便唱完了,偉華要宣布新曲是獻給詠詩的。

「你走——你去——不知何日再相逢——。」偉華看到詠詩望著自已,緩步後退,要離開酒廊……。

「我灑——我血——濺落千花激艷紅——」。偉華見到她隨著節奏再退兩步,隱入門口人叢中,眼睛淌出淚來;但只得繼續唱下去。

「我死——我願——化作一縷貞魂入你夢——」詠詩已退出視線之外,不可復睹。偉華拼力喊出最後一句,已滿臉淚水。

「華仔!華仔!」一曲過後在場人士都如癡如醉地高叫著,唱片商在台下也極感動,知道一個超級歌星誕生了!

三  東涌前緣

史大楨蹲在沙灘上,向水中撇下一片石子。仍像昔日一樣,盪起九點漣漪。一抬頭,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站在不遠,掀著裙子,露出插在沙灘上的小腿,正望著他。少女說:「可以教我嗎?我只能擲出五點,媽媽擲出七八點。」史大楨心想:你媽媽也愛撇石子?少女已走近,只見她一字型的濃眉配上圓大的眼珠,輪廓清秀,皓齒紅唇。

少女說:「我見你在沙灘上呆了一小時啦!我就住在海旁的小石屋。」史大楨順向一瞧,果然有間小白屋。

史大楨今年三十八歲,是個美籍華人,電子物理學家。聽說東涌要建新機場,原始風景快將消失,便回來看看。

他對少女說:「我是在東涌出生的,現在美國生活。」

少女說:「媽媽常說要到美國,我也希望去。」她隨手撇出一片小石子,竟飛出八點。

史大楨點點頭,說:「為什麼你總愛說你的媽媽?」

少女說:「我十七歲了,家裏只有媽媽……。」

「爸爸呢?」史大楨問。

「我十歲那年他出海捕魚,再沒有回來了。」

史大楨一呆,突然抬頭說:「不如你嫁給我吧,隨我到美國。」

少女感到意外,但對眼前人有莫名的好感,半開玩笑說:「好吧,但你要說服我媽媽。」

史大楨見到白珍珠,陡然明白到少女是她的女兒。他回憶起當年和她一起在海灘撇石子的日子,想到和她賭氣後跑到美國,轉瞬已過了二十年。

「我想娶你的女兒,帶她到美國。」史大楨鼓起勇氣說「她……她對我一見如故。」

「好!也該這樣吧!」白珍珠幽幽地說「我懷著她的時候,沒有一天不想念你呢!」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柳岸簡介:原名楊興安,以筆名柳岸發表小說。多年來從事文教工作。著有《金庸小說與文學》,散文《浪蕩散文》、舞台劇《最佳禮物》,及由香港作家協會出版之小說《柳岸傳情》等著述。現為香港小說學會名譽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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