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萊紀行——游向世界的大海

華  純

我們常聽說袖珍之國,在太平洋上只是那麼不起眼的彈丸之地。例如汶萊,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竟連它在地圖上哪個方位都搞不清楚。如果不是與汶萊華文協會孫德安會長早有知交,半年前我或許很難去關注這裏召開會議的資訊。直到決定在網上訂機票,人還是不由得一愣,汶萊的英文名叫(Brunei),但是訂票網上跳出了Brunei Darussalam,全名譯自馬來語的「文萊達魯薩蘭」,在日本旅遊網上機場資訊則呈現為外來語的片假名。我真怕弄錯地點,轉而在中文攜程旅遊網完成訂票,由此知道了一個驚訝的事實:斯里巴加灣市(Bandar Seri Begawan)機場,位於汶萊──摩拉區。汶萊全國劃分為四區:汶萊──摩拉區(Brunei-Muara)、馬來奕區(Belait)、都東區(Tutong)、淡布隆區(Temburong)。擁有五千七百六十五平方公里土地的君主制國家汶萊,除了北瀕中國南海、東南西三面與馬來西亞的沙撈越州接壤之外,它竟是被沙撈越州的林夢地區分隔成東西兩個部分。其歷史錯綜複雜,非三言兩語能搞懂。

這等於是說,在這個國家週遊一圈,中間必會穿過馬來西亞領地。袖珍國家的首都位於斯里巴加灣市。我注意到旅行社導遊推薦的幾個景點,顯示出汶萊的生態系統很豐富。熱帶雨林中的紅樹林,水上村莊,談布隆國家公園,天空步道等,廣闊的熱帶林是這個石油豐富的穆斯林國家予以保護的原始生態。長鼻猴以樹葉為食,它們在樹上生存,在水中暢遊,鼻子長且大,它們賴以生存的濕地沒有受到污染。前往汶萊的遊客一定猜想這個以原油和天然氣為主要經濟支柱的國家,會出現東南亞版的杜拜,然而事實遠非如此。

當我們從東京到達斯里巴加灣機場時,遠遠看到孫會長和接待人員笑臉相迎。世界各國華人作家與學者紛紛飛往此地,振臂為四月二十日舉行的《世界華文作家協會第十二屆代表大會》暨《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協會第十三屆研究會》鼓而呼。孫會長接棒的世界華文作家協會創立於一九九二年,迄今已有三十二年的歷史,因疫情影響和個別因素,協會一度會務停頓,經過理事會協商,亞洲作家協會(二〇〇四年成立)會長孫德安挺身而出,擔負起世界華文作家協會新會長的重任,帶領這個世界最大規模的華文文學團體,繼往開來,拓展世界華文文學新前景。同時,於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創辦的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協會,迄今正好三十年,藉此機會也與各國華人作家共襄盛舉。

傍晚我與日本華文女作家協會會長彌生,澳大利亞作家協會會長張群「入鄉隨俗」,去一家馬來餐館打牙祭。馬來餐廳的跑堂不會說英文和中文,張群隨便點了幾個菜,端上桌來的叻沙、娘惹,椰漿飯和沙爹肉串,有股特殊的香甜味,讓人舌尖生出快意,不由得大快朵頤。南洋美食文化在我周遊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等國時就有過深度浸淫和迷戀,被濃郁的鮮味、辣味、咖哩味等香料所征服。因此我後來有機會去汶萊市中心的華和百貨商場,一下子挑選了許多配料,帶回東京親自下廚充當幾回馬來人。

汶萊和馬來西亞有差別嗎?先看一下事實。我們提前一日報到,便參加了旅行社組織的一日遊。深入紅樹林長河,這條河不遑多讓亞馬遜河。水面波光和綠蔭層疊裏不斷遇見長鼻猴、鱷魚、各種鳥類和珍奇植物,土著居民的房屋散落在叢林當中,景色十分怡人。我想起二〇〇六年中國林業部邀請一群知名作家為野生動物代言,出版過散文集《生命的喟嘆》。我和鐵凝、鄧友梅、陳建功、張抗抗等五十位作家一對一書寫瀕危動物和人類的自然保育意識。過去有「環境文學」一說,如今提倡生態文學,生態旅遊,值得每個作家參與和思考。在返回歸途中,來自美國的著名紀實作家曾慧燕痛心地指出岸邊水面漂浮大量垃圾。她向旅行社導遊訴說,希望能反映給相關部門。這是一種最質樸的發問,出自人類罪惡感,人類必須與自然和諧。顯然,在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汶萊沒有像中國發展城市那樣大肆砍伐森林、以破壞生態的代價來換取繁榮富強、燈影浮華。我們走過三個行政區的街市,發現城市面貌和金碧輝煌的清真寺,沒有被車輛喧囂的道路交通網包圍。這個袖珍國家具有熱帶地區常見的一種「慵懶」,對待生活物質的慾望十分淡薄,物質上的享受對於國民來說能吃飽穿暖足矣。我幾次走進飯店附近的超市,幾乎找不到奢侈的日常生活用品。這裏沒有紙碎金迷的夜生活,也沒有太多可以炫耀的娛樂設施。但當地人的幸福感很強,伊斯蘭教的宗教意識和信仰,使得整個國家神秘而自律。

汶萊人口四十五萬,其中馬來人佔百分之七十三點五,華人佔百分之九點五左右,當我問及獨立的汶萊和馬來西亞有什麼區別,有人說這裏的清真寺是宗教建築上的登峰造極,寺院的圓頂均以黃金打造。城市在簡約中卻不失南洋特色。因此國土上三分之二的原始森林能得以保全。我記得孫德安會長數年前曾介紹說汶萊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國家,「沒有冬天,沒有秋風,沒有天災,沒有人患,沒有地震,沒有颱風,沒有海嘯,沒有熱浪,沒有乞丐,沒有飢荒,沒有汽車喇叭聲,沒有交通阻塞,沒有消費的夜生活…」

我想在最後再加一句,沒有發達的網路系統。

因為手機在飯店上網,網速就像老牛拉車,只好每晚到一樓蹭網,混到半夜才回房休息。連續幾天如此,深感不便。

同時我還想補說一句,汶萊不是沒有熱浪,而是熱浪滾滾。這裏有兩層意思。聽我慢慢解說。

四月二十一日開幕式,以及二十二日閉幕式,在我們心頭席捲了一次又一次的熱浪。孫會長是個彬彬有禮帶有點靦腆的汶萊作家。他希望「世界走進汶萊,汶萊走進世界。」他站立於主席台,擲地有聲地說: 「文學無障礙,無國界,文學作為思想與情感的表達,一直以其力量和美學吸引讀者共鳴。綿薄之力,鼓勵華人後代永續中華文化。

大會開幕式安排在汶萊的一所延續百年的馬來奕中華中學,閉幕式安排在同一地區的另一所近百年歷史的詩里亞中正中學。學生學習三種語言,不同膚色的小演員在舞台上載歌載舞,象徵中華傳統藝術在汶萊沒有出現斷代的情況。從嘉賓致辭中我聽到了詩意的語言:「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文學。」頓時有一股熱流經過胸間,令人淚目。汶萊的華裔子女奮發向上,本地華人社會和教育界傾注財力精力和時間,從這裏培育莘莘學子,學校圖書館的豐富館藏也寓意文學的種子一定會生根開花。

隨即我們一行人走向臨海而建的帝國飯店,那裏有最美的海景,但太陽日曬很毒,從中國南海吹來的熱風,似一陣陣熱浪不斷襲身而來,像極了我們在文學上遭遇的焦灼狀態。浩瀚大海的另一頭,繫著海外作家的家國情懷,人生的苦樂悲歡,文學的啟蒙青春,然而大海湧動的波濤底下,卻夾雜著無數暗礁和暗流。通往海外華文文學的航路沒有一帆風順,也沒有過風平浪靜。

恰如馬來西亞著名作家戴小華在會上發言指出,海外華文文學似乎正處於一個希望與危機並存的十字路口。這種危機已非來自政治的制約,而是文學是否經得起這股經濟大潮的推排、侵蝕,日趨式微的問題。她列舉了種種亂象和社會弊端引起的垢議。

來自國內的熱浪,無論漲潮和退潮,給文學作者帶來的衝擊和沮喪都是不言而喻,必然引起漣漪反應,讓參會作家思考如何適應文學式微的變化。

約有二百名作家來自世界的四面八方,幾乎都在各國華文文學團體擔任一定職務。海外華文文學團體以「華文尋根、文學鑄魂」為宗旨,弘揚傳播中華文化,展現作家的創作成就,不僅促進海外華文文學的創作和進步,也引起海內外更多人的關注和迴響。這些年來,各種文學團體也有體認到跳出小圈子、融入大圈子的必要性和現實意義。海外華文文學有必要進行資源整合化,輻射廣泛化,以及擴大跨境或異質文化交流的機會,建構「海外華文文學發展共同體」等。作家隨著語言的熟練,逐漸參與住在國的社會生活,書寫有異國特色文化的作品,從而使海外作家的軟實力開始轉向世界文學,也轉向更高層次的文學創意寫作。

我相信只要有文學團體和中堅作家的存在,文學風景是不會輕易消失……

不妨說,中國南海襲來的一陣熱浪,也有令人全身汗出血脈擴張的作用。我後來又和彌生會長一起跟隨德國文友去了一次帝國飯店。面對一望無際的碧海,任憑海風吹拂,我們坐在椅子上呆看了一會兒。命中注定這是格局和視野的一次張望,在一片海裏遨遊的魚,一定會游向世界的大海。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華純簡介:日本華文女作家協會名譽會長、日本華人文聯副主席,世界華文旅遊文學聯會理事、世界華人作家交流協會副會長等。著有小說、散文、詩歌、文學評論等,作品多次入選優秀文學精選作品集以及中日兩國大學文科教材,發表在著名文學刊物上。長篇小說《沙漠風雲》載入世界華文文學史等。曾入圍中國首屆環保文學小說獎、獲得全球華人華僑文學中山杯散文著作獎和第四屆中山杯伯樂獎、詩刊年度桂冠詩人獎等重要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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