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機場人生

潘明珠

飛機下降啟德機場。(作者提供圖片)

一九九七年七月二日,香港回歸祖國之後一天,天文台發出紅色暴雨警告,據說有停車場被水淹浸了;我推開房間的窗隙一看,家前面的下水道浸滿雨水,像滾滾洪流一樣;但我立即跳下牀,因時間到了,當年是時裝公司行政部的我,急着要趕赴機場,乘飛機去倫敦工作。

那段日子,因工作關係,頻頻撲撲出入機場的次數甚多,仿似家常便飯,對機場有種「情意結」,覺得那是我飛向世界的一個重要起點。

怔望著流線型的飛機滑向跑道前方,然後抬頭展翅,一飛沖天,感覺自己也飄飄然地飛入無邊無盡的天地。

飛機越過厚厚的灰色雲層了,我知道紅色暴雨不會再影響自己邁向前方,飛吧!

一九九七年七月二日下雨天。(作者提供圖片)

那個年代,香港唯一的機場,仍是位於九龍城的啟德機場,由於它鄰近市區密集的樓房,很多飛機師都認為在啟德機場起飛升降時,駕駛技術要求很高,要份外慎重留神,以貼近高樓大廈的角度低飛,然後在三面環海的跑道上着陸,情况真可謂險象環生,極具挑戰!正正因此使它成為香港魅力特色,而啟德機場,亦被選為香港重要地標之一了。

很多外國朋友告訴我,啟德機場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機場之一,但愈危險愈刺激,也就愈想親身體驗哩。當他們乘飛機到香港旅遊,在降落的那一刻,親眼目睹大鐵鳥快速俯衝而下,像差點會撞向附近九龍城的高樓之際,它又搖曳雙翼,穩定地着地滑行,不禁驚喜呼喊,拍案叫絕!

若讓時間後退數十年,來到一九八四年,中國大作家巴金曾經這機場來訪香港,獲中文大學的榮譽博士銜;就同在這一年,我經此機場,飛往日本東京留學追夢,自己像一隻追尋理想的小青鳥,我對未來外文學習,充滿憧憬和美好寄望,因為我一直想成為精通不同外語的翻譯家,這就更大大有利於我擷取靈感創作了。

我心想,名家巴金,不知他對這小島的啟德機場,可有印象嗎?不知他有沒有多少留下一些文字印記呢?

或者對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遊人經過香港而言,經過這個小小的香港機場,大概只當它是旅遊所經之處,然而,對於我心裏,它象徵著香港的可愛和活力、動感!屬於香港機場的記憶片段,像串串珍珠那般流散開來,晶晶閃亮……

彷彿时光會倒流,那些畫面閃出青春的我,乘早機離開家,迎向日式榻榻米宿舍的草香,去東京IBBY看繽紛的繪本和聽兩岸作家的演說;然後又閃出打扮入時的我,像慧嫻歌手般搭乘夜機趕去巴黎,到由屠宰場改裝的天橋上,難忘觀賞法國「時尚頑童」尚保羅高緹耶的秋冬時裝騷……

耳邊傳來柔柔歌聲:

回頭再看  微微燈光
無止境  寂寥不安
藏身於  無人機艙
心跟你道晚安
離離細雨  茫茫星光
明朝早,別來驚慌。
投奔於 遙遙他方
願遺忘,某寄望。
原諒今宵,我告別了……

我的夢想、野心和對世界的渴望,都是從這機場出發吧。

啟德機場附近的高樓。(作者提供圖片)

時光流轉,我難忘一九九八年七月六日,香港啟德國際機場最後一次關上它跑道的導航燈,遷移到赤鱲角之前,我曾帶老爸乘飛機到祖國圓夢,他很渴望到首都北京及長城去看,說:「不到長城非好漢呀!」即使走累了,老父心中感到富足安慰……

如今,香港機場已搬入東涌過了二十五個年頭,我也未可再和阿爸一齊去旅行了,爸爸辛苦一生,未享高壽,已仙遊離開我了;我心慶幸為他圓夢到北京登長城去,難料世事多變,活在當下,珍重親情,這點心態,是我和我的機埸人生深情感悟的,共勉!

潘明珠簡介︰中英日文翻譯、香港作家聯會理事、大細路劇團董事,公職任香港康文署文學專業顧問、香港書展文化顧問。並於文匯報及校園報寫專欄,主持香港電台文化節目《文學相對論》。近著有《高速線上》、《捕捉時光·留住晴天:英明選集》、《心窗常開》、《三棱鏡》等。入選第三十三屆香港書展的年度主題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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