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梁羽生先生百年誕辰說

吳輝

我不認識梁羽生先生,也沒有看過他的作品,所以這是一篇「標題黨」拉拉雜雜的「散」文,把散落在時光裏的相關記憶串連在梁先生名下,一併緬懷幾位作古的前輩們。

梁先生的名字,是我在對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聽聞的。

那是一九九二年前後吧,少小離港老大回。家父吳荻舟交代,回香港後不許去投靠他的朋友,要靠自己發展。我為探討日語工作的發展機會,前往拜訪中文大學的譚汝謙教授。他參與創立中大日本研究系,也是歷史教授。感謝他給了我幾個思路,並介紹我去慕光英文書院杜學魁校長組織的「紀念抗日受難同胞聯合會」做義工。在那裏我認識了關朝翔醫生,關醫生又介紹我認識了更多身在香港的文化人,算是某種「誤打誤撞」吧。我也慢慢了解到,就像梁羽生先生不僅是武俠小說大師,也是散文大師那樣,關醫生不僅是名醫,而且油畫、木刻、速寫、篆刻及新詩無所不能,寫專欄,著書立說,活得十分灑脫。五十年代初,關醫生在香港大學學醫期間曾在《大公報》做兼職,那個時期家父也在香港左派系統工作,聊起來就有一些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或者說,我可以就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向他請教。加上一起參加杜校長組織的活動,所以來往比較多。

一九九七年前後,我協助多家日本媒體在香港的採訪活動,「紀念抗日受難同胞聯合會」也曾和日本記者座談港日關係。前排左二是關朝翔醫生,中為筆者,右二為杜學魁校長。

有一次,關醫生請我和另一位朋友吃飯,飯局上關醫生聊起一些軼事。他說,他和梁羽生、金庸兩位大俠曾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聽他們聊怎麼寫武俠小說連載,天馬行空,匪夷所思,胡說八道。什麼劍耍得飛沙走石,什麼氣場形成一堵牆,什麼隔老遠一掌推出就把地面砸了一個坑。說的人是調侃,聽的人哈哈笑,不過沒有任何對兩位大俠不敬的意思,只是飯局快樂罷了。

按照我現在的理解,為了凸顯角色的武功超群,梁羽生和金庸兩位大俠絞盡腦汁,大膽虛構。只要能令讀者追看,並不介意有多麼離奇虛幻、匪夷所思,讀者自可在不同作品中找到適合自己的閱讀體驗。比如梁大俠的《白馬嘯西風》描述主角使用劍法時,氣勢如風雷疾駛,環繞周身,形成一道旋風般的氣場,讓敵人難以攻入。又如金大俠的《倚天屠龍記》,張無忌一揮倚天劍,劍氣激盪,只見他對準一塊巨石,劍光閃爍,巨石立即斷成數截,粉碎如塵。

而當時的情形是,關醫生繪聲繪色地描述,我卻因為缺乏想像力日久,即使來到可以自由思想、自由言論的香港,一時仍無法接受這樣超現實的描寫,飯局之後也沒有去找書看的衝動。我覺得沒有時間補課,現實中許多正在發生的事、在香港自力生存的壓力,用去我幾乎全部注意力和精力。記得我更關心的似乎是:梁和金這樣討論,會不會寫出雷同情節?

不過,梁先生畢業於嶺南大學經濟系、專修國際經濟這一點似乎在不經意中被我的大腦海馬記住了。兜兜轉轉,我後來去了玉皇朝出版集團,那是一個專講虛幻故事的地方,不排除是梁先生學國際經濟卻轉而寫武俠小說的人生經歷撬動了我板結的腦子。

我的「演化」還不止於此。雖說我任職玉皇朝國際部,主要是做日本漫畫,但是我們也和本地漫畫的同事一起搞活動,比如參加漫畫節,又比如有日本漫畫家來訪,陪同他們參觀本地漫畫製作、與老闆黃玉郎先生見面、和讀者互動等。給他們做翻譯,是很愉快的經歷。和本地漫畫部門的同事交流多了,對本地漫畫的製作過程也有了一定的知識,平時也會翻翻本地漫畫。玉皇朝的很多本地漫畫是由武俠小說改編的,可以說我對武俠小說的了解是從漫畫入門(不過至今始終站在門口)。我終於知道關醫生說的是什麼意思了,甚至於我竟慢慢接受了那些「胡說八道」。隨便寫、隨便畫吧,有何不可呢!?

日本漫畫家安彥良和老師(中)訪問黃玉郎先生(右)。左一為筆者。

玉皇朝本地漫畫分工很細,有的同事負責「勾頭」,有的同事畫「衫花」,有的同事負責畫亭台樓閣……說句題外話,也是外行話,我當時很納悶:當每個人都拿出百分之一百以上的努力盡顯自己的最高水平時,合成的畫面密密麻麻,他們是如何掌握分寸和重點的呢?這種風格自然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是又由不得個人做主,他們是團隊工作,還要得到原著作者的首肯才行。就像武俠世界,從來沒有真正一個人的江湖。我更喜歡他們的草稿,幾筆就刻畫出人物性格,幾筆就看出功夫。除了畫功,漫畫行業也需要其他很多種功夫,講故事的功夫,營銷的功夫等等。黃玉郎先生是一位創業奇才,至今保持著江湖地位。

江湖那麼大,我的好奇心想知道多一些。所以我一向不止「撈」一「瓣」,在翻譯日本漫畫的同時,也自己找作者、找出版社翻譯出版政治、經濟、經營等各種著作。

在做管理工作的同時,也做時政特約記者、傳媒協調員;在寫作的同時,也參與各種義工、做傳譯;不僅出席「漫畫節」,也出席香港文化人的聚會,與金庸先生有幾面之緣,向他了解過他對吳荻舟的記憶。

在和關醫生、金庸先生、董橋先生等人的飯局上一副心花怒放的樣子,因為董橋先生對我說,他見過「吳輝」這個名字,有印象。

後來我離開了玉皇朝,再後來離開了香港,只在Facebook上和昔日同行們保持接觸,看到老闆、波士還有很多昔日同行都在繼續努力,非常努力,我很佩服他們。江湖果然就是江湖,各種事、各類人應有盡有,精彩得很。

說回梁羽生先生。紀念他,是向他的文學造詣和影響力致敬,不僅回顧他的作品和貢獻,更要思考如何像他那樣在現實社會中保持那份對人、對社會的關注,對個性的堅持;紀念他,又不僅僅是對這一位大師致敬,更是對那個充滿激情和創造力的時代的緬懷,是接過重任。

隨著社會的發展和科技的進步,人們的興趣迅速小眾化,細分化,新的消費方式層出不窮,分散了大眾的注意力和金錢。「娛樂至死」的風潮和「政治正確」對文化環境的影響,都是創作人面對的挑戰。但是畢竟,武俠小說也罷,散文也罷,文學作品所承載的是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理想的追求,只要我們還在愛,還在追求,各種文學作品都會繼續有人關注和喜愛。

現在我是翻譯和自由撰稿人,遊走在虛幻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一年翻譯數本小說,寫十幾篇童話,更多的時間是在研究歷史真實和探討個人生命,理解人性,繼續自我的發展。感謝梁先生等一代大師的開疆闢土,提攜指引。在梁先生百年誕辰之際,寫下這篇拙文,聊表我的敬意。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吳輝簡介翻譯和自由撰稿人,有《日本小學生作文》、《漂流教室》、《香港軍票和戰後補償》、《實學》、《三色貓》等逾百本譯作出版;創作、發表《雞舍裏的貓和松鼠》等百餘篇童話;編著《吳荻舟 香港文存》和網絡連載《蘆蕩小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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