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田
（一）
幽藍的淵藪深處 是湛藍的伽藍
浮現在葡萄紫色的海水上 吐露出盡頭的渺遠
孤懸於無星的夜裏 殘缺了明澈的圓影
無何有的異星之鄉 迴響著蒼涼的寂靜
（二）
駕著鐵鑄的巨馬 循著星軌去遨遊
跨越行星織就的層階 穿過引力構築的湍流
向著重天之外 那不明來由的淵藪
帶著此間的致意 捎去初見的問候
（三）
比群星更遙遠的群星 比夜空更深邃的夜空
宇宙彼端的伽藍裏 端坐著千年的僧眾
僧眾通曉恆星的生滅與世界的始終
他們打開門扉 為的是探求生命的影蹤
（四）
身披幾丁質的長袍 頭戴複眼組成的冠冕
伽藍的使者越過了文明間的門扉
「——讓我們來談談吧，
好讓我們可以平靜地死去。」
（五）
千年的絕望 萬年的搜尋 百萬年的求索
使者帶來了遠方的漫漫時光
他們誕生 他們存在 他們發展
他們迷茫 他們絕望 他們孤獨
（六）
不同的生命面對死亡的威脅 不同的對策造就文明的歧途
戰爭與瘟疫殺害肉體 貪欲與恨意荼毒心靈
人類放任思想 僧眾統一認知
於是文明得以存續 歲月得以流動
（七）
人類驚歎於僧眾的神通 僧眾驚異於人類的「儀式」
初見時的「握手」 節日裏的「舞蹈」 城市中的「建築」
僧眾不理解「儀式」的「意義」 僧眾不理解「藝術」的「含義」
人類牽起僧眾的足 教他們執起畫筆
（八）
帶著人類的使者 登上異星的小舟
渡過虛幻的門扉 造訪異鄉的伽藍
蓋因災難即將到來 時間短暫不待久候
讓恆遠使命完結 將一切真相相授
（九）
百萬年的漫長道途上 僧眾們背負著存續的使命
「如果存在即是孤獨」
「倘若三百億光年的世界裏 其他生命從未存在」
——那麼已然存在的「所有」 便要擔負「所有」的意義
（十）
萬年的漫長求索中 僧眾們搜尋著生命的蹤跡
「構築門扉 揭開乙太之幕」
「編織甬道 撥動群星之弦」
三百億光年的星河 從未回應僧眾的祈禱
（十一）
千年的漫長絕望下 僧眾們接受了滅亡的宿命
「數千變成數百 數百變成數十 數十變成八個」
「可是新生之卵從未孵化」
僧眾並不害怕滅亡 因為目標已然達成
（十二）
僧眾們通曉星與空的奧秘 卻無力攔阻生命的消亡
於是他們將目光投向了遠方
從太空到深空 從行星到星系
在無窮的繁星中 尋覓文明的存續 尋覓生命的歸宿
（十三）
「門扉」必須關閉 「甬道」必須斷開
萬物之間皆有引力 地球與異星不外如是
倘若「門扉」常開 世界交疊牽扯
兩個文明就將迎來毀滅
（十四）
僧眾懷著使命成長 衰老 死去
有人抱著期望在搜尋中死去 至死也不知答案
有人得幸目睹生命的誕生 見證使命的終結
可是「答案」終究只是短暫的相會
文明的傳承轉瞬即逝 此刻已至散場之時
（十五）
伽藍的小舟將人類的使者送回了故鄉
臨行之際 使者將最後的禮物交付僧眾
那是文明的結晶 「儀式」的用具
「一套畫筆 一盒顏料」
（十六）
僧眾將畫布鋪開 伸出節肢夾起畫筆
他在伽藍之底揮筆作畫
「讓我們於繁星間再會」
默念著最後的約定 勾勒出使者的模樣
（十七）
門扉既已關閉 甬道無法重開
伽藍的僧眾將在千年內悉數衰亡
文明之間的天塹卻長達三百二十億光年
光錐內外 豈能再會
（十八）
僧眾廢寢忘食 不曾停筆
勾勒出了與使者在地球結識的時光
勾勒出了使者造謁伽藍之洞的畫面
勾勒出了想像之中
僧眾與人類在星空下對望的一幕
（十九）
伽藍即將滅亡 人類尚且幼小
使者永遠不會看到僧眾的畫卷
人類永遠不能看到伽藍的畫卷
可是僅存在於想像中的這一幕
卻切實地銘刻在了異星的大地之上
（二十）
僧眾獨自在伽藍深處揮灑顏料
環繞在他身旁的只有沉寂了千年的新生之卵
卵中孕育著僧眾的同族 卵中囚禁著僧眾的等待
卵與僧眾一同
勾勒著想像 勾勒著「意義」
（二十一）
葡萄紫色的天穹上 點綴著明滅的幾顆疏星
暗黃的紅矮星下 生長著棕褐而厚實的草木
稀薄的大氣拂動褐草 籠罩了夜裏的友人
那是一隻螳螂和一隻猿猴
在黯淡的光芒中 向彼此張開了臂膀
（二十二）
文字題於洞壁 附在畫卷上方
那是破卵而出的新生者們 對於世界的最初一瞥
也是先祖 寄予友人的最後留言
「——來找我們吧」
「我們等著」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陳雨田簡介：香港珠海學院中國文學系中文文藝創作專業大學三年級學生。古詩〈香江古意〉曾刊於《明報．明月灣區》，散文〈雨．語〉見於《意讀》雜誌；曾參與「聶紺弩杯」、全國中學生科普科幻作文大賽等比賽並獲獎，寫作涉獵小說、散文、古詩與現代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