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風情畫

李藏璧

我喜歡深水埗,更喜歡可以在任意不匆忙的時間逛街。北河街,人群熙來攘往,很熱鬧。什麼商店,什麼東西,你想不到的也有,竟然有人排隊輪候半句鐘,買一些獨家泡製的餃子和麵條。在南昌街,可以買到梧州蛤蚧,活生的。又有乾曬過的鱷魚肉。又有賣寵物、狗、貓、小兔和葵鼠。然後跑到長沙灣道、興華街是賣布匹、批發服裝店,廠家設店的outlets,人頭湧湧,當然十分便宜。再走數分鐘,福華街福榮街,可以找間足浴按摩舒鬆疲勞。甚至買文具絲線鈕扣,林林總總,不勝枚舉,多不勝數。隨處可見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造型各異的櫥窗和廣告招牌,有藝術文創小館,也有在密閉空間工作的性工作者。這是紅塵俗世,噢!又不是俗世紅塵,是普通老百姓,是真正民生實象!

我從來不計較把人口或族群分作低端高端,許多的,是被不由自主的命運擺布,低階層生活的,都是人,活生生的有血肉的人,他們都不是那些幸運的含著銀匙出生,單純的只能供獻低廉勞動力換取生活。我希望我的心是無分別心,眾生皆平等。

別以為深水埗是代表窮人和移民聚集,經濟拮据的地方。其實她的廬山真相猶如四川變臉:多街巷、多市場、多攤檔、多行業,不同族群,中國內地同胞、南亞裔人、菲律賓印尼等等,人海萬花筒。不同宗教,耶教天主,佛教伊斯蘭教,錯雜交匯,人群在這裏,如流水的活動,永不停息,各種矛盾思想糅合交雜,不能和山頂、香港南區九龍塘、太子道的富人區相比,但亦可能是香港看不見的平衡。深水埗,她有她的秩序,平凡卻多姿彩的情調。許多人跨區來買蔬菜水果,海鮮肉類,價廉物美。是多元化而色彩繽紛。

當然深水埗算是香港人口稠密度最高的地方。香港男人喜歡跑去人氣最旺亦膾炙人口的鴨寮街,黃金商場,專賣電腦電器手機手表等等零件配件,明知多的是仿冒的,卻勝在性價比好,花一整天時間瀏覽,就必定大有收穫。購物狂的女人也可以買名牌翻版手袋化妝品,衣服皮革,逛逛攤檔,開開心心。

深水埗這個名字很有趣,有一本香港地方掌故述説「深水埗原名深水涉,因為處於九龍西區屬低窪地帶,以前的渠道並不現代化,疏通水量緩慢,大雨時淤塞雜物垃圾,往往水深浸過足脛,居民要涉水而過。後來一九五七年政府興建了深水埗碼頭,就改名為深水埗,當時是一個非常繁忙的渡輪碼頭,來往香港和其他地區。」

深水埗,正如一個錢幣,有反面和正面。當然有她陰暗面。因為發展的時間步伐各異,這裏建築了不同年期的樓宇。六十年、五十年的樓宇比比皆見,所謂破舊殘,滲滴漏,沒有維修不能修補的唐樓舊樓,不合法規,改則僭建,通道狹窄,光線陰暗,通風設備不足,空氣混濁,衞生狀況欠佳。寸金尺土,辛酸苦辣的生活居住環境,非足外人道。甚至有劏房,更淒涼的是籠屋,自我關閉的房子,不只是一張床,只活動在籠子裏的一點點活動空間,生活惡劣非凡,這令我想起黑澤明五十年的一齣著名電影《天堂與地獄》,香港,一些人心目中的天堂,卻有難以解釋和解決問題痛苦無奈的地獄,亮麗背後的醜陋。住劏房和籠屋的,這群被社會邊緣化的大都市內的「貧困部落」三無人士,他們都是可憐幹粗活的低微收入者,貧無立錐,餐搵餐食餐餐清,而更多是單身老人,無人照顧者。亦許多靠綜緩度日的,全港約有七十八萬人棲身此地,其中收入中位數多是月入一萬五千,但全港收入中位數是月入三萬元,所以大部分算是貧窮或處貧窮線以下的,但誰理會他們呢!?

只是近年社會輿論壓力下,才稍微得到議員和政府的少許垂注和關懷,哈哈,這正好是香港深層次的土地房屋問題!杜甫在一千四百多年的感嘆:「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當時是唐朝安史之亂之後百姓人民的淒苦,但現在呢?香港已經是國際金融中心的尊貴地位。於是我也寫了一首名為〈劏房〉的新詩如下:

 

他一家四口彷彿在烤箱裏煎餅的魚

或是正遭蒸焗的貝類蝦乾

封閉的窗封鎖遙不可及的晴天

 

陽光和風已被壓扁

八公尺的所謂蝸

睡床靠著衣櫃倚著電視纏著電線

風扇傍著電燈旁邊廁兜廚房

逼近埋身齷齪無奈而冷漠的牆

每夜與老鼠和蟑螂共眠

 

社會牢房的囚徒

正等待五年後渺茫公屋的承諾

或者填不完永遠的現實

腥汗臊垢穢味怨氣

以及大海千頃的遺憾

 

誰可帶我們去看朗月和閃星!?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李藏璧簡介:中國廣東省番禺人,一九四五年出生於二戰後澳門。一九六五年師範學院畢業後從事教育和出版工作數十年,包括傳理系講師、報社編輯、圖書公司經理及出版社總編輯。又曾任香港電台電視部教育節目《打電話問功課》(一九八五)、《上網問功課》(二〇〇二)之中文科主席及佛山電台《英語一分鐘》主持。一九六七年與詩人江沉出版了第一本詩集《鑑石》。近年再投入寫作,詩和散文散見香港及內地刊物,出版了詩集《水澹雲濃》(二一七)、《今晚且乾杯》(二一八)、《鎖禁的美麗》(二一九)、《霜白鴉啼》(二)及《燭影浮生》(二二二),現為香港作家聯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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