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瑞
二哥生前是運動員，大我四歲而已，可個子比我還高一個頭，想不到比我先走，迄今已經快二十年了。他是在香港離世的，當時我們送了他一程。
我們都在印尼的加里曼丹島的首府加里曼丹島（舊稱婆羅洲）出生，時局動盪，我們先後在印尼、中國大陸、香港幾個地方生活過。
我很懷念二哥，童年的我們就在印尼的加里曼丹三馬林達市和首都雅加達渡過。要不是二哥，我的童年乏善可陳，會非常寂寞。可惜，我們很少一起拍攝，照片特少，五十年代照相機不普及，加上生活幾度變遷，照片大都遺失了，非常可惜。
五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不久，小地方什麼玩具都沒有，除了二哥喜歡與三五朋友踢足球、我無法插足外，其他方面我這個小弟就做足他的「跟屁狗」。我們沒什麼特殊愛好，每天課餘，他就帶我們到碼頭撿拾香煙紙，農曆新年搜集糖果紙，和他人競賽誰擁有的多。達埠畔就是馬哈甘河，河寬水深，常有外國大郵輪停泊在河上，洋水手上岸抽煙，就把香煙紙丟棄在碼頭和馬路上，我們分頭撿拾，收穫不少，回家後一一拆開、拭抹乾淨，收藏在廢棄的餅乾鋅盒裏。我們也喜歡搜集糖果紙，可是吃糖果或接觸糖果的機會很少，畢竟小地方糖果的款式花樣也不多，來源既然很少，搜集也就沒啥成績，心灰意冷，也就很難堅持下去了。
寂寞的童年彷彿一晃而過，一九五三年我們舉家搬遷到印尼首都、在爪哇島上的雅加達。那時我九歲，先是住在八帝館的小巷，後來又搬遷到阿拉伯人集中的區域，後者有籬笆小院，一個養金魚的小池，一棵夾竹桃樹，一方比車房略大的小院子，可以曬衣服，也可以做其他用途。我二哥喜歡踢足球啊打籃球，我都不喜歡，最感興趣的卻是他搜集郵票和鬥風箏的嗜好。在三馬林達小埠時期，那喜歡搜集香煙紙盒糖果紙的愛好，搬遷到雅加達之後，就被搜集郵票所替代了。
那時候，像雅加達那樣人口密集的地方，我們年紀那麼小，哪裏會知道究竟有沒有專門買賣郵票的舖子？我也已經忘記擁有的兩本簡陋的集郵簿是從哪裏來的？那時候，我們只是知道郵票是用來寄信當費用使用的，人們收到郵件後，往往將信封丟棄，連郵票都不要了，哥哥說，要找這些郵票，就得到商業區去，我們可以到那些我們比較熟悉的大小公司集中的大街去找。於是我們課餘飯後，有時是上午，有時是下午，就往這些地方出發了。
那些做生意的寫字樓，門口設有或大或小的垃圾桶，往往塞滿了紙張，有信封廢紙、撕碎的檔，而各種各樣的信封十有八九貼有郵票，有本地的，外國的更多，收穫大的日子，帶來的小布書包都塞滿了我們撿來的撕下的貼著郵票的信封一角。回家之後我們哥弟倆就一起動手，搬來盛了半盆水的小面盆，將戰利品浸在水裏大約半小時到一小時，一直到郵票剝離信封，再將游離在水中的郵票取出、面朝下逐張貼在一張大的舊報紙上，將其搬到有風或陽光不很強烈的地方晾乾。郵票很快就晾乾了，我們一一夾進書本中，令它們四角平直光滑。經歷相當時日後，才插進集郵簿裏。
搜集郵票樂此不疲，好處是讓我們認識了雅加達不少的大街小巷的街名，還認識世界不少國家的國名。我迄今認識國名，幾乎都是靠童年搜集郵票所賜。今天，時光流逝了七十年，已經沒有人這樣搜集郵票了。
還有一項童年活動就是鬥風箏了。風箏很普通，大都是買最便宜的一種，紙張糊得牢實、兩邊平衡就行；但風箏線就不普通，必須抹上鋒利的玻璃膠。這個所花的功夫就不少。我們買來特別的用來鬥風箏用的塊膠，我和二哥一個將它放在廢棄的食物罐頭空罐裏加水煮，直到全部融化成為液體，一個將玻璃碎片敲碎成粉末，放進去攪拌，再加熱，直到全部融為一體，然後將整個線和線轆放進去，線固定在院子的一端，我們其中一個帶手套，輕輕按住線。慢慢將線拉出來，在院子裏來回繞幾個圈，讓它晾乾或曬乾，黏著玻璃膠的線就具有割斷對方風箏線的厲害戰鬥力了。
印尼雅加達地處南洋，沒有四季之分，「終年總是夏，一雨便成秋」！只有旱季和雨季之分。多數是大熱天的藍天麗日，海風送涼。我和二哥算是好鬥，有備而來，看到天空有風箏在搖擺浮動，就馬上在門口空地上將風箏放上去，如果對方沒有逃避的意思就是迎戰了，雙方的風箏逐漸靠近後，就努力趨近糾纏，鬥得難分難解。這時放長線最重要，配合著強風，多摩擦對方的線就有希望獲勝，如果看到對方風箏下跌，就知道我們贏了；如果感覺手頭突然鬆了，那我們的大勢已去，輸了！
放風箏的歲月還不短，有贏有輸，樂趣無窮。有一次看到人家在鬥，一隻鬥輸的風箏搖搖擺擺飄呀飄落到我們的家，最後跌在我們家的屋頂紅瓦片上，哇，我和二哥興奮得大叫。我手腳靈活，哥哥讓我爬在他雙肩上，爬上屋頂，嘩啦啦、嘩啦啦，十幾片紅瓦馬上往下掉，掉在地面跌得粉碎，媽媽從裏屋跑出來罵，還不快下來，跌死啦!屋頂都破了一個大窟窿了!哥哥見到媽媽手中抓著雞毛撢子，馬上逃到院子外的馬路上哈哈大笑。
現在，想聽聽媽媽的罵聲和哥哥的笑聲都不可能了。
他們已經先後去到另一個世界了，很是懷念啊，這樣的兒時童年。
（本文圖片為作者提供）
東瑞簡介：原名黃東濤，香港作家。一九九一年與蔡瑞芬一起創辦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迄今，任董事總編輯。代表作有《雪夜翻牆說愛你》、《暗角》、《迷城》、《愛在瘟疫蔓延時》、《快樂的金子》、《轉角照相館》、《風雨甲政第》、《落番長歌》等近一百五十種，獲頒第六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創作終身成就獎、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傑出貢獻獎、全球華文散文徵文大賽優秀獎、連續兩屆台灣金門「浯島文學獎」長篇小說優等獎等三十餘個獎項，連續於二〇二〇年、二〇二一年榮獲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十大新聞人物榮譽。曾任海內外文學獎評審近百次。目前任香港華文微型小說學會會長、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副會長、世界華文大眾傳播媒體協會副主席、國際藝術和藝術家聯合會副主席、國立華僑大學香港校友會名譽會長、香港兒童文藝協會名譽會長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