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悍的勇士

尤今

《生命從八十八歲開始》,這個像榕樹一樣充滿了堅韌意味的書名,立馬攫住了我的注意力。一口氣讀完,掩卷時,深為觸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書裏展現的內容,竟是如此令人揪心!

這是駱明先生翔實記載他和病魔勇敢奮鬥的心路歷程。

駱明寫作《生命從八十八歲開始》勉勵自己,也提醒讀者不要放棄希望。(駱明工作室提供)

近年來,駱明的健康不太好,他在本書開首〈老來養醫生〉一文裏,就透露了十多年以來,他的心臟和腎臟都出了毛病,再加上高血壓和高膽固醇,每天都要服用十多種藥丸,他亦莊亦諧地寫道:「藥放在掌心裏,總有那麼一小撮,沒細算,估計有十五六種。往嘴裏一丟,趕快用開水吞下去,有人形容那好像吃『加章不爹』( Kachang Puteh)一樣,不用咬,只用吞,久了就習慣了。」類似這種苦中作樂、淚裏含笑的文字,貫穿全書。

我讀著、讀著,時而嘆息、時而微笑。然而,當我讀及〈少了半條腿〉那一篇文字時,卻駭然而驚——原來駱明最近受病毒侵襲,迫不得已,被醫生截去了左腳,同時還切除了右腳的兩個腳趾!一向樂觀的他,被這殘酷的事實擊倒了,他如此悲涼地形容自己:「現在我像是一個人不像人、活像個鬼的樣子。」由於他認為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自我封閉,不與外人溝通。他難過地寫道:「把生活交由別人,就像小時候一樣,要給別人照顧。我傷心,我大哭,我不怕家人看到,因為我感到絕望,前途一片黑。」

然而,駱明畢竟是駱明,堅強睿智的他,是不會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的。

在兒孫無微不至的照顧、安慰、開導和鼓勵下,他終於想通了——如果他不能接受眼前的自己、無法改變一己的想法,那麼,他現在所承受的痛苦將不能被擊破,也將會延續到永遠。

新加坡資深作家駱明二○二三年經歷身心巨變。(駱明工作室提供)

他卯足全力,掙破了那一層痛苦的繭,走出了黑暗的愁城,重新拿起了筆,決定把自己的現狀和過山車般的心情與廣大的讀者分享,然而,截肢之後,他發現,要伏案而寫,很不容易。於是,他接受了他兒女的提議,透過手機,利用「以錄音轉化為文字」的功能,以口述的方式把自己戰勝病魔的經歷錄下來。一天錄一篇,如此孜孜矻矻地錄了一個月,累積了數量可觀的文字後,打印出來一看,卻驚異地發現許多亂七八糟的文字莫名其妙地摻雜在內,興許是錄音時,把其他人的談話也一網打盡了。他不願進行大規模的修改,只好重新提筆再寫。天道酬勤, 經歷了一番難以道盡的辛苦,終於大功告成。

書名定為《生命從八十八歲開始》,意味著從這一年開始,他是個異於往昔的人,是一個嶄新的人,是一個從頭開始面對亮麗人生的人。

豁達而又堅強的駱明,以一則聽來的故事自我激勵:一名單眼的畫家自詡自己「獨眼能觀天下」,一名缺足的作家自言自己「獨腳也能走天下」;弦外之音是,形體的殘缺是囿限不了人的。大病之後的駱明,內心不為囹圄禁錮,他以一根終生不輟的筆,繼續游走於文字的有情世界裏。

駱明,是一個永遠不會被生活的狂風巨浪擊倒的剽悍勇士。

尤今簡介:原名譚幼今,為南洋大學中文系榮譽學士。曾任職於國家圖書館和報界、也曾執教於中學和初級學院,現專事寫作。迄二○二二年為止,尤今已出版小說、散文、小品、遊記等二百零四部(九十九部在新加坡出版,另一百零五部作品分別在中國內地、香港、台灣,以及馬來西亞等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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