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冥夢中浮沉風——《九龍城寨之圍城》觀後感

金夢瑤

二〇二四年,由鄭保瑞執導,莊澄和葉偉信監製,集合了洪金寶,古天樂,林峯,劉俊謙等香港老中青三代眾多優秀演員的新黑色武俠動作片《九龍城寨之圍城》,五月一日上映,像颳起了一陣龍捲風,席捲各地市場,引起了現象級熱議。電影改編自小說《九龍城寨》及同名漫畫。上映四十九日後,香港票房衝破一億港元。

看完這部打戲精彩,文戲溫馨的電影,步出影院,想起辛棄疾的《太常引》。

「被白髮,欺人奈何?」古天樂飾演的龍捲風,實在讓人入戲太深。大屏幕中頭髮花白卻卷燙貼服的城寨定海神針,卻總能讓人隔著三十年的時光,透視初出茅廬時的楊過。時光摺疊,劇中人與演員本身神妙地重合。不忍神雕俠侶隱於江湖,更傷懷龍捲風耗盡最後的力氣,以臂為鎖,死死扣住鐵閘,護四人逃出生天。

自然界的龍捲風,生成於不穩定的空氣擾動,垂直風切使渦旋快速成長,這種猛烈的天氣常伴雷暴。電影中的龍捲風,也是如此。影片開頭,烈風之下,刀光劍影,素描速寫般飛快勾勒出老一輩的情仇。恩怨雖刻畫不多,但格外亮眼,充滿悲愴的武俠氣質,也為各路人馬的輪番登場,鋪寫了強烈的宿命感。龍捲風帶血的手顫巍巍地高舉起來,緊緊抓住陳占身上扒下來的大衣,宣示城寨主權已定。從此,龍捲風成了城寨的護城符,也像一個龍捲風,緊緊包圍著九龍城寨,讓外人聞風喪膽,不敢越雷池半步,哪怕是王九那樣的癲狂之徒。

羅大佑曾在專輯文案寫道:「假如你還不知道的話,香港是全世界唯一在天空有老鷹盤旋的大都市。」這是這座城的生態奇觀,多少也帶著香港的人文特質。鷹是猛禽,飛翔時卻很安靜,長時間飛行,很少震動翅膀。它喜歡追逐強對流,讓自己保持穩定。劇中龍捲風,人如其名,也是九龍城寨的強對流,托起了城寨四少:陳洛軍、信一、十二少、四仔這幾隻雛鷹。

「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片尾,城寨四少或坐或站,在城寨最高的屋簷,如飛鷹倚天立。在急速變化的當下,沉思過去,展望未來。或許他們此時此刻是迷茫和不捨的,但目標一旦定下,便會如鷹逐食,疾飛俯衝,掠食獵物,乾脆果斷。

九龍城寨的歷史,就像香港這座城的縮影。城寨人的身份認同,隨著歷史劇變而不斷變換。須知破局和重塑都要時間,來修補裂縫,來重整邏輯,才可以做到自己和時代和解,在風雲變幻中仍能自洽。

電影中,觀眾隨著陳洛軍打工的視角,遊走在城寨的窄巷中,聽著各種鄉音,見識迥異人生。大家來自太多的地方,有密集又複雜的前情提要,互相交疊糾纏,像極了城寨裏密密麻麻的電線,還有堆砌起來不見天日的樓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視角,但都是曲折深窄的角度,帶著深切的鄉愁,以及難以形成的歸屬感。種種疊加在一起,就像混濁複雜的物質,折射率極高。人們的身份認同,添上荒誕的色彩。上世紀八十年代,陳洛軍偷渡來港,費盡心力只想獲得一張香港身分證,都淪落到難民營了,才道自己原本就在香港出生,竟這樣不費功夫獲得了堂堂正正的香港身份。

來自天南地北的城寨中人,雖然難以找到自己在這座城的身份認同,但容易形成「城寨人」的身份。物理學說,光從光疏介質進入光密介質時,折射角較入射角小,故折射線偏向法線。有些相同的道理。故鄉是清澈和美好的,城寨之外的世界,密度也遠比這裏低。城寨就是一個光密介質,人們進來之後,都靠攏法線,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向心力。四仔邊給陳洛軍治療脫臼,邊輕描淡寫地說「入得嚟城寨,你幫人,人幫你。」不但治癒了陳洛軍的傷,也治療了他的心。也告訴觀眾,這是城寨人的向心力。

驚風亂颭,密雨斜侵,多年爭霸和劇烈的打鬥,讓這個小小城寨千瘡百孔,像天后廟牆上深刻的刀痕。一線天光的地方,陳洛軍推著送外賣的單車,抬眼仰望壓頂的龐然大物,一架啟德機場升降的飛機。影片最後,城寨四子在屋簷上,又一架飛機飛過。香港是一座城,面積不大,它的變革力量總是要外求。越過山海,除了古老的船,現代還有飛機。或者說飛機就代表了一種新生的力量,帶領人們走向未來,去更遠的目的地。對於九龍城寨而言,飛機也象徵著機器設備的進駐,拆遷和碾壓,這是城寨的未來,也是今天我們看到的歷史。破舊立新,總是有陣痛的,但「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有些歷史不該忘記,有些未來還要大踏步往前。

六月五日開始,電影完片後有四分鐘的片尾彩蛋,播出續作《九龍城寨之龍頭》的前導片段,餘音嫋嫋,讓人期待。不知下一部看完,又讓我想起誰的詩詞。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金夢瑤簡介:香港大學哲學博士,香港教育大學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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