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汝何需擁百城

李烈聲

五十年代,香港有一位著名小說家傑克先生(原名王天石),他是個風流種子,很喜歡到舞廳跳舞,而他又是格律詩高手,他的舞藝,在文藝界頗為馳名,特別是探戈舞跳得非常出色,很討女士們歡心,在「拆蓬,拆蓬」鼓樂聲中,翩翩起舞,他本人已如玉樹臨風,舉止瀟灑,口在群雌粥粥的舞池中,顯得特別出眾。舞姿嫻雅,步法與音樂嚴絲緊合,天衣無縫,一曲既終,他彬彬有禮送舞伴歸座,然後回到朋友群中,吟出他的佳句:

明燈一曲探戈舞,擁汝何需擁百城。

大家都對他的舞藝與詩才,由衷佩服。他在香港文藝界,享譽數十年,直至晚年,身衰力弱,才退出報界,隱居新界,後來,一跌折骨,繼後離世。他的遺著如:《名女人別傳》,《一片飛花》《長腿姊姊》等,常為年長讀者們所懷念與稱道。

談起跳舞,使我想起澳門當年位於新馬路中央的中央酒店,在五十年代,設有中央舞廳,王天石先生有暇到澳門玩樂,會盡量抽空到中央消遣,我自幼是他作品擁躉,常隨朋友陪他到中央消費,瞻仰眉宇。有時,在舞池中認出他的一些舞伴是花國三街的燕燕鶯鶯。

人們都知道,當年澳門娼妓合法化。我少時隨父兄到花國三街玩耍,那時,一些時麾人士,已從歐美學來跳舞這類玩意,但是,妓寨阿姑很少會跳舞,一些紅牌名妓,把自己包裝成大家閨秀,講究輕移蓮步之時,規矩是目不斜視,裙幅不動,將來嫁入人家,埋街食井水,才配作正當人家眷屬。而公開跳舞,則扭身扭勢,攬身攬勢,為正人君子所輕視。所以,高級消費場所雖然已有舞廳出現,伴舞者多屬留學外洋歸來的女子,或者是一些野雞「鹹水妹」而已。

隨著時代推移,世風轉向,一些年青妓寨客人,覺得到妓寨打水圍」要守妓寨規矩,特別是意中人為琵琶仔,自詡賣藝不賣身」,妓寨常常派出一個近身」(傭婦)在場,金睛火眼,吼到你實,摸吓手仔都會「眼掘掘」,慌死被客人佔了便宜,倒不如把打水圍的錢花向舞廳進貢,更為實惠。

當妓寨龜婆發覺年輕嫖客賣少見少時,憬然而悟,知道跳舞已經成為新的趨勢,老一套規矩已經行不通了,便網開一面,任由嫖客攜帶阿姑出街上舞廳,可是,問題來了,平日一本正經的阿姑,雖然成為出籠之鳥,但是,困在籠中已久,放她出籠,聽到拆拆篷篷的西方音樂,心中一慌,頓變腳軟,變成不舞之鶴,站在舞池中寸步難移,一臉苦笑,使帶她出街的嫖客,大為冇癮。事情傳到龜婆耳中,便急謀對策,不知從哪裏找到幾個紅鬚綠眼的跳舞專家作專門輔導,由起碼的四步學起,進而狐步,再進而探戈,由淺入深,阿姑們都是年青少艾,冰雪聰明,聞一知十,而且,跳舞是一種快樂遊戲,短短幾個星期,便漸入佳境,而且,跳得比老師還精,她們如遇客人帶她出街,成個生晒,龜婆雖然憂心忡忡,也隻眼開隻眼閉了。

跳舞時,姑娘的纖腰,任由男人挽著,跳到肉緊之時,姑娘如小鳥投懷,依偎在男子懷抱中,耳鬢廝磨,氣息相聞,喃喃情話,傾心相吐,不必理會遠在檯側近身的臉色,跳到中場,舞場主人故作狡獪,把廳頂上燈光弄暗幾分鐘,這是「黃金幾分鐘」,在這幾分鐘中,兩個動了真情的男女,做出了什麼勾當,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坐在一旁的近身,只能夠在黑間暗中乾著急,到了燈火大復明時,二人歸座,臉頰泛紅,雲鬢篷鬆,氣噓喘喘,近身雖然忠於龜婆,也莫奈其何。

其時的舞廳,入場時,男子需買入場劵,同來的女子,則可以免費入場。而駐場的舞女,陪坐要買票,跳舞要買票,如果要帶舞女出街吃飯或乘車兜風,也要買票。不過,有數得計,計開條數,總比到妓寨這種銷金窩經濟實惠。

老嫖客雖然對跳舞「呢味嘢」興趣缺缺,隨著日月消逝,老者賣少見少,年輕者自覓對仗,妓寨生意每況愈下,終於走進了歷史。

曾經有人說:澳門的妓寨,不是由澳葡政府所禁,而是被跳舞風氣所拖垮。

要寫澳門花街掌故,不能缺漏這一筆。

二〇二四年四月十四日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李烈聲簡介:原名李瑞鵬,詩人,九十歲,作品曾多次獲獎,並有作品結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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