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瑞
上世紀五十年代，和金庸的武俠小說很快傳到印尼、在愛好閱讀武俠的華僑讀者中流傳一樣，梁羽生的武俠小說也在香港報紙發表不久，就傳到印尼了。所不同的是，我所接觸到的，金庸的武俠小說是以油印本出租和單行本發行（可租可買）的形式讓人追讀；而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則是發表在華文報的副刊，令熱衷武俠小說的華人欲罷不能。
這些超過一甲子的前塵往事，我依然記得，也許是因緣際會吧。一九五三年我舉家從印尼加里曼丹島首府三馬林達市搬遷到爪哇島的首都雅加達（簡稱椰城），在協和小學讀小三，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〇年到著名華校巴城中學讀初中。從小就喜歡文學的我除了積累零用錢買書，也非常留意報紙副刊的閱讀，偶爾還投投稿。那時雅加達有多家華文報，我們訂的那份叫《生活報》。從後來的資料知悉，梁羽生在香港從一九五四年開始到一九六〇年已經創作了約十部武俠小說。我升到初中才開始留意閱讀，知道在《生活報》副刊及在娛樂週刊《週末報》連載的有梁羽生的好幾部武俠小說。《生活報》是四開普通報紙形式，而逢週末出版的《週末報》則是八開形式。印象中，《生活報》副刊連載的是《江湖三女俠》《萍蹤俠影錄》《散花女俠》而《週末報》連載的是《七劍下天山》《白髮魔女傳》《冰川天女傳》。這些小說我沒有讀全，讀全且印象最深的是《萍蹤俠影錄》和《白髮魔女傳》，除了感覺小說情節曲折外，還在於梁先生刻繪的人物性格很鮮明，夠立體。《萍蹤俠影錄》裏的張丹楓和雲蕾，經歷一系列磨難，終於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但《白髮魔女傳》裏的卓一航和練霓裳（玉羅剎）的恩怨情仇，最後只能是悲劇，他們心存一脈未了情，留在記憶裏，令讀者對空長嘆。惋惜不已。
我生性魯鈍、領悟力有限。有人三四歲已經能將唐詩三百首熟背如流，我到十三四歲進入武俠大師們的武林世界，卻感覺非常好奇和驚異。一是認為他們所寫的人物故事必然是真實發生過的，不然怎麼能寫得那麼好？二是欽佩梁先生的文史功力，和金庸一樣，都是飽讀詩書之士。尤其佩服他們對中國歷史的熟悉和把握，而兩位都是儒雅的君子，非常謙虛。不像如今一些好吹噓、心態膨脹的人，寫了多少字到處自我標榜。
對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比較，市里坊間已經有不少專家談及，網上所載資料也鋪天蓋地；最令人「震驚」的是梁羽生化名佟碩之寫的《金庸梁羽生合論》，竟然能比較客觀地評論兩人武俠小說的優劣得失，實在顛覆了幾百年來那種「文人相輕」、「文章是自己的好」的傳統觀念，也為文壇吹來一股清新之風，證明「樹大枝彎」，越有學問的人約謙虛。值得我們仿效學習。
全面評論為我這類淺薄之輩水準所不逮，只想說點對武俠文學的一點粗淺看法，以及為什麼在印尼那麼早就落地生根的原因。
武俠小說屬於文學的一支。正如文學之下分為嚴肅文學（純文學）、流行文學、武俠文學、兒童文學、民間故事等等，其實就其寫法、對象等有別而各有其不同價值。正如世界人種的繁雜多元，不該有高低標籤。其中武俠小說家創作武俠小說，其難度不亞於文學的其他種類。武俠小說大家堪稱「雜家」，中外歷史知識必須很棒；琴棋書畫技藝未必都會，但要懂一點，起碼會評；武功不會不要緊，但要標新立異，起一個富有創意的武功名稱，像金庸的蛤蟆功、玉女真經之類，梁羽生的冰魄神彈、修羅陰煞功之類，常人連想恐怕都想不出，而梁金什麼都敢想能寫。像梁羽生這樣的文士，詩詞、對聯還那麼了得，章目往往還以漂亮的對聯出之，既概括內容，還嚴守平仄規定、富有對仗之美，試問他們不是大雜家又是大師是什麼？
梁、金的武俠小說什麼時候流傳到印尼雅加達？我沒研究查閱，只知道都很快。上世紀五十年代是印尼華報的黃金時期，尤其是《新報》和《生活報》，後者在一九六〇年銷量上升到五萬份。梁羽生的武俠小說第一部寫於一九五四年，那時我還小，還在讀小學，不清楚報紙刊載的情況，而隨著印尼當局一九五九年頒布十號法令，掀起了排華黑浪，所有華報的厄運也到來，都在一九五九年年尾至一九六〇年年初先後停刊。梁羽生武俠小說在雅加達華文報連載的黃金時代也就告一段落。因此梁氏武俠小說連載在印尼華文《生活報》時間估計至少約有五六年吧！
梁羽生、金庸在五十年代末期在印尼擁有大量華文讀者絕非偶然。原因有三，一是印尼某些華語印尼語兼優的僑生對武俠、中國古典小說（如三國演義）很感興趣，更早時期就有了印尼文譯本；二是印尼的華僑人數之多在東南亞數一數二；三是五十年代，正是新中國成立初期，進步華文報紙蓬勃一時。這些，都為香港梁羽生武俠小說在印尼華報獲得連載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儘管時間不太長，但武俠種子獲得深播，以至一九六五年至二〇〇〇年嚴禁華文時期，依然有水客經常偷偷攜帶金庸、梁羽生的武俠、瓊瑤的言情入境，讓不少讀者過過華文文字的癮。據說後來愛好寫作的印尼華文文友，都說他們沒有荒廢方塊字，靠的就是這些作家的武俠和言情的哺育哩。
七十年代初，我和瑞芬移居香港。大約一九七七年，我在一家小小出版社做行街，有日，到佐敦道區一條小巷的偉青書店收款，赫然發現梁羽生的武俠單行本是他們出版的，每一冊都薄薄的。心想，這應該就是梁羽生武俠小說的最早的單行本吧。
（本文圖片為作者提供）
東瑞簡介：原名黃東濤，香港作家。一九九一年與蔡瑞芬一起創辦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迄今，任董事總編輯。代表作有《雪夜翻牆說愛你》、《暗角》、《迷城》、《愛在瘟疫蔓延時》、《快樂的金子》、《轉角照相館》、《風雨甲政第》、《落番長歌》等近一百五十種，獲頒第六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創作終身成就獎、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傑出貢獻獎、全球華文散文徵文大賽優秀獎、連續兩屆台灣金門「浯島文學獎」長篇小說優等獎等三十餘個獎項，連續於二〇二〇年、二〇二一年榮獲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十大新聞人物榮譽。曾任海內外文學獎評審近百次。目前任香港華文微型小說學會會長、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副會長、世界華文大眾傳播媒體協會副主席、國際藝術和藝術家聯合會副主席、國立華僑大學香港校友會名譽會長、香港兒童文藝協會名譽會長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