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迷思兩題

杜若鴻

百年一金庸?在武俠文學上,應是亘古一金庸!

金庸,或許是造物者的一大巧作!

且聽我漫說。

從姓名學角度窺之,「金庸」這個筆名本身就是一個謎。筆名來自他本名的第三個字——「鏞」,左右分拆為二而成「金」「庸」,與原名密切關連,衍用以來,名氣日響。更大的迷思,還在於其字義。「庸」者,本指平凡、平庸,通俗無奇之意,這個字獨用,無甚獨特之處;然而,前頭加個「金」字,意思就完全不同了。「金者」,金屬之最也,喻尊貴、突出,不與俗同。「金庸」其義,約而言之,正是取其芸芸眾生(庸)中之出類拔萃(金)者。此為其一。其作品的文學語言「金聲玉振」,實非一般意義上的通俗,此亦乃我最欣賞小說的特色。我曾向金庸表示過:「《射鵰英雄傳》有很多神來之筆!」當年大俠雍容一笑:「你喜歡我的《射鵰》,好多謝!」這「神來」兩字用得有點玄,那是一種總體的感覺。

杜若鴻博士(前排左一)親率學生團訪問金庸(前排中)。(作者提供圖片)

其次,從聽覺上來說,「金」字屬陰平聲,「庸」者屬陽平聲,連在一起讀來,語音流暢,效果悠揚,發現讀者方家普遍對這個筆名很受落。粵語上,我個人常變讀為「金翁」,類比「莎翁」。

其三,「金」字起得妙。百年來,「紅學」蔚為奇觀,一方面固然是因為《紅樓夢》不同凡響,而《紅樓夢》書名起得妙,似乎早已寫下「『紅』學」作為一門學問的伏筆。「紅」字,正是取自其書名首字。「紅學」聽來讀來講來,其音其意其味皆妙!是以專家學者不稱「曹(曹雪芹)學」或「石(《紅樓夢》原名《石頭記》)學」。中國人對人名、地名、書名、物名的稱呼自古就有一套特別的審美觀,名字起得好,可能會影響到一個人的運程。「金學」體系的完整性,若取「查(金庸原名查良鏞)學」,在發音或氣勢上都不如「金學」(正如「曹學」比不上「紅學」)。假如當初「鏞」字換作他字,又或不以「金庸」為筆名,則不知學者專家將冠以何字以代「金」字?又或問,「× 學」之謂能比「金學」更佳?我想,「金學」正如「紅學」之稱,其妙者實難出其右。「金學」與「紅學」遙遙相對,各成一代顯赫學問,相互輝映,當中不知有玄機否?對此,我寫過專篇論文兩萬餘字,作了全面綜合對比研究。此文後來一分為二:「金學」 /「紅學」,收入二〇二二年付梓的《中華文化論衡》(封面曲線及書名意念即來自「華山」「論劍」)。猶記當年大俠得知此文,即着我寄去研看;言談間尤其關切我赴笈浙大求學之事,二〇〇四年前後,其時他應為浙大的名譽院長。

「金學」收入杜若鴻《中華文化論衡》專著。(作者提供圖片)

接下來,再說金庸為十四部作品所題的那副聯語:

飛雪連天射白鹿,

笑書神俠倚碧鴛。

這暗含一個「術數」之謎。金庸一開始並沒有先行計劃寫十四部大作(短篇《越女劍》暫不論),然而,最終卻能以每部小說書名的首字,擷成字數均等的上下各七字聯句。寛泛以言,「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三五字略過,除上下聯第六字出格外,餘亦合平仄;上句以仄收,下句以平收(「鹿」為仄聲,「鴛」為平聲),則符合下聯例用平聲收結的嚴格規定。此為其一。

十四部小說,六六無窮,分成「三十六」大冊,暗合天罡之數,通行天下。此為其二。

聯意之「巧妙」更令人「吃驚」。怎樣詮釋「飛雪連天」與「笑書神俠」?如果以詞性來說,讀者方家固然會持之不合。但如果從意對角度觀之,卻前應後合。出句描繪了一幅大雪紛飛、覆蓋天地的境界(屬景物語),對句則描寫主人公(金庸)書寫神俠的笑傲自得之態(屬人物語),「情」「景」交融。「射白鹿」與「倚碧鴛」在意思上也屬巧對。此十四字還奇在其涵義概括之深邃,揭其背後之幽微,代表着一千多萬字的煌煌巨著,涵蓋著東方世界千古以來,一位「文化巨人」的武俠世界建構足跡。

觀之「金學」舉凡在政治、歷史、文學、哲學、藝術、音樂等各方面涉獵的完整體系,思之書名以首字合成的精妙聯句,真不禁令人對造物者抱有猜想!

「金庸」,會否是背負着某種使命而誕生於中國的浙海之濱呢

杜若鴻簡介:香港學者詩人、作家。香港大學法律學士、浙江大學文學碩士、香港大學哲學博士。翩婉詩派奠基人及開拓者,其詩樹立「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翩婉風格。郭鶴年先生的國學導師。二〇一八年新加坡國立大學訪問學人。現任教於香港大學中文學院。歷任香港大學漢語中心副研究總監、香港國際漢詩總會會長、香港新詩學會會長、香港音樂文學學會副會長及香港作家聯會學術部副主任。作品逾二十種,代表作有雙語集《詩行者──若鴻名作選集》及「西湖三部曲」《西湖之夢》(攝影)、《夢斷西湖》(小說)、《詩緣西子湖》(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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